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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漂流(8)

九久小说网 2023-10-10 21:10 出处:网络 作者:Bubkes编辑:@春色满园
永夜漂流(8)任务开始的前一年,在休士顿城里的一家露天咖啡馆里,苏利看到伊万诺夫一家在吃晚饭。她在街对面泊车,一边把零钱塞进停车计时器,一边望着他们。她想过去打声招呼,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都喜笑颜开
永夜漂流(8)

任务开始的前一年,在休士顿城里的一家露天咖啡馆里,苏利看到伊万诺夫一家在吃晚饭。
她在街对面泊车,一边把零钱塞进停车计时器,一边望着他们。
她想过去打声招呼,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们都喜笑颜开,阳光灿烂,五个人都顶着一头白金色的头髮,像蓬起的蒲公英那般闪闪发亮。
她看到伊万诺夫弓着身子帮小女儿切开食物。
他的妻子活泼动人,挥动着餐具,兴奋地比画着,伊万诺夫和孩子咧嘴大笑,嘴里还含着食物。
一位服务员端着一个小乾酪蛋糕停在他们桌旁,当他把蛋糕放在伊万诺夫肘旁时,孩子们异口同声地道谢。
苏利在街对面都能听到。
服务员收走半空的盘子,满脸微笑地离开他们的餐桌。
苏利的眼神落在伊万诺夫妻子的身上。
她一边说话,一边挥舞着粘满沙拉的叉子。
她回想自己跟家人在一起时,是否曾如此快乐、如此自在。
苏利在停车计时器旁徘徊,逐渐意识到自己侵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时刻。
随后,她沿着街道走进一家小杂货店,买了些水果。
伊万诺夫在工作时可谓一丝不苟,但今晚不然,他与家人在一起时并没有那么严肃。
她选了桃子。
她捧起这温暖饱满的水果,感受手掌中轻柔的茸毛,突然记起女儿出生时脑袋的分量。
通信中断六个星期后的一天,伊万诺夫很晚才回到“微型地球”,那时其他人已一起吃过晚饭了。
他径直进入自己的隔间,一把拉上身后的帘子。
底比斯盯着紧闭的隔帘思忖片刻,敲了敲伊万诺夫隔间的侧壁。
“伊万诺夫,要是你有兴趣的话,还有一个炖菜。
”他对着灰色的隔墙说道。
一如既往蹲在游戏机前的泰尔哼了一声。
“他不会出来的,”他说,声音里透着一丝嘲笑的意味,“他大概哭得太多了,难得睡个觉。
”苏利正在床上给一个遥测读数做笔记,听到这话,顿时怔住了。
确实不是自己听错了。
一阵沉默过后,伊万诺夫扯开自己的隔帘,大步跨过离心舱,沖向泰尔。
穿着连身衣的泰尔还没来得及看到他,伊万诺夫便一拳砸来,把他拽倒在自己脚边。
泰尔用希伯来语咆哮起来,挣脱伊万诺夫的束缚,一掌劈向他的手腕。
底比斯拉住两人,把泰尔拖回沙发,而伊万诺夫则朝地板上吐了口唾沫。
伊万诺夫满脸通红,大步流星地走回飞船的失重区域。
哈珀赶到时,泰尔恰巧一脚踢飞游戏控制器。
突然之间,离心舱内异常安静。
苏利坐在自己的隔间里,不知该怎么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哈珀和底比斯低声交谈,似乎达成了什么结论,然后底比斯离开“微型地球”,应该是去跟伊万诺夫沟通了。
哈珀心不在焉地揉着下巴,然后去了泰尔的隔间。
苏利拉上帘子,不想偷听。
起初与地球的联络清晰通畅、不受干扰时,泰尔会花好几个小时和妻儿聊天。
“乙太号”升空时,他的儿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生日仅相隔一周。
出发前,在休士顿的一个训练基地,他们为两个孩子举办了小型生日派对。
泰尔的儿子们住在德克萨斯,他们玩同款电子游戏,每当与家里人通视频时,在飞船上的泰尔总会展示取得的高分,这样就可以和孩子们相互比较。
后来,哪怕通信延迟让人无计可施,只能由他们单方面发送消息,他和孩子们的比赛仍在继续。
几天前,她看到泰尔在其中一个赛车游戏上打破了孩子们的纪录。
他激动地向空中挥了一拳,脸却耷拉下来,呼吸变得微弱,塑胶控制器也从手中滑落。
苏利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他靠在她的肩上。
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这是她见过的他最脆弱的时刻。
“我赢了。
”他对着她连身衣的网眼袖口说道。
他们沉默地坐着,游戏胜利的音乐一遍又一遍地迴圈播放,阵阵空洞的鼓声夹杂着尖锐的号声。
随着休士顿最后几周训练的结束,升空日期愈来愈近,宇航员们愈加激动,他们之间的情谊也愈来愈浓。
一个週五,在经历漫长的木卫着陆模拟训练后,他们一起来到当地的一个酒吧。
底比斯抓了一把二十五美分的硬币,翻着自动点唱机里的歌曲,黛维则站在他身旁,用吸管嘬着蔓越莓果汁,打量着那台机器。
在吧台,泰尔、伊万诺夫和哈珀摆了一排小杯龙舌兰,泰尔坚持让大家为每颗伽利略卫星喝一杯,相当于每人四杯。
苏利来晚了,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
调酒师正在分发酸橙瓣,底比斯挑选的第一首歌曲已开始播放。
哈珀把她叫到吧台,也给她点了一小杯龙舌兰。
“你在玩躲猫猫吧。
”他说道,把小酒杯滑到她面前,“这杯敬卡里斯托。
”她把酒杯推回去,没有要哈珀递给她的酸橙瓣。
泰尔咧嘴坏笑。
“太厉害了,”他说,“再来一杯!”伊万诺夫用自己的酒杯敲打着檯面。
“来吧,来吧。
”他说道,脸上容光焕发。
泰尔情绪高涨,在高脚凳上晃来晃去,数着每位宇航员为伽利略卫星一饮而尽的杯数。
“敬盖尼米德!”他喊道。
苏利把另一个酒杯砸向桌面。
“敬那圈可爱的磁层!”她喊了回去。
伊万诺夫庄重地点点头,仍然兴奋无比。
他们所有人都非常兴奋。
在自动点唱机那边,底比斯和黛维也喊着“敬盖尼米德”,引得其他顾客疑惑重重。
那时还早,酒吧相对安静,等几个小时之后苏利再留意起他们周围的环境时,房间已经人满为患,她也醉了。
黛维和哈珀正在点唱机旁跳舞。
黛维屈着膝,抱着脑袋,哈珀则扭动着身子,偶尔配上作乐的手势。
泰尔、苏利、伊万诺夫和底比斯围着吧台坐着。
泰尔从鼻子里喷出啤酒,为自己讲的笑话乐不可支,伊万诺夫在苏利身旁摇摇晃晃,手搭在她肩头。
“尤里是谁?”伊万诺夫问,一脸疑惑。
苏利和底比斯对视一眼,不确定是该笑还是换个话题。
他们曾听泰尔讲起尤里,但伊万诺夫从不在场。
“你知道的—就是你屁股上的小爬虫。
”泰尔说道,他笑得太过剧烈,以至于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尤里•加加林。
他现在怎么样?”伊万诺夫摇摇晃晃,手臂依旧搭着苏利寻找平衡。
他眉头深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停顿了很长时间后,伊万诺夫终于开了口:“他很好。
”声音朝气蓬勃,充满快乐。
“但要是能每天不用见你那张丑脸,他会更好的。
”哈珀轻拍苏利的肩膀,她转身看到他脸上的汗珠闪闪发亮。
黛维正在他身后几英尺的地方朝她招手。
“和我们一起跳舞吧?”他说,“这是我们的歌。
”她点点头。
他说的是属于他们所有人的歌,但是有那么一会儿,当苏利从吧台高脚凳上滑下来,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大家随着《太空奇遇》的节奏摆动、摇晃、旋转,她以为他说的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歌:我们的歌。
大卫•鲍伊的声音充盈着酒吧,哈珀将她领到舞池里,走向仍在挥手的黛维。
他转身确认苏利跟着他,拉着她的手,走到人群中央。
伊万诺夫和泰尔吵架两周后的一个晚上,他们还在穿越小行星带,苏利醒来时听到黛维正在黑暗中低声对她说话。
“你醒着吗?”她在隔帘外头问道。
苏利揉开眼中的睡意,拉开隔帘,示意黛维爬进来。
她们肩并肩躺在黑暗中,让彼此的体温抚慰焦灼的神经。
灯光一灭,神经就触电一般紧张起来,不是对未知的将来忧心忡忡,就是沉湎于过去,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黛维靠苏利很近,苏利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压抑哭泣而颤抖的身体。
苏利心疼地伸出手,将这位伙伴搂在怀里,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她无法说谎,她不知道如何同一个如此与人隔绝的女人建立关係。
时间一周周过去,黛维越来越沉默了。
这几天,她几乎不怎么说话。
苏利静静地躺着,把脚歪向一侧,摩挲着黛维的脚。
就在苏利几乎又快睡着时,黛维开口了。
“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她喃喃道,“刚开始是我母亲在加尔各答厨房的颜色和气味,模模糊糊的,充满了香料的味道。
然后我的兄弟们变得清晰起来,坐在我对面,互相用胳膊肘推推搡搡,用手指抓起米饭和木豆……我看见父母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小口抿着印度茶,微笑地看着我们仨。
总是同样的梦境,反反复複。
我们只是坐着、吃着,好像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然后,梦境渐渐远去。
我突然明白他们消失了,只剩我一个人了,然后就醒了。
”黛维幽幽地长歎了一口气。
“它开始时如此美丽,”她低声说,“可是接着我醒了,发现自己在这儿,然后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一个梦境怎会如此疼痛呢?”最终,这两个女人渐渐都睡着了,深夜时分,她们相互搂着,四肢缠在一起,仿佛这样能让她们更加坚强。
当苏利醒来时,她看到黛维的脸颊上默默淌着泪水,在鼻窝处聚集起来,沾湿了枕头。
苏利想像着,要是露西做噩梦之后爬上自己的床会是怎样的感受。
那副瘦小而温暖的身体,裹着法兰绒睡衣,发烫的脸庞湿乎乎的,胸口颤抖不已。
苏利努力回想她从前是怎么跟露西说的,怎么安慰她的—但是她记不起来,一直都是杰克带着露西回她自己的小床上睡。
苏利靠黛维更近了一点儿,自己也流下了眼泪。
苏利在休士顿初识黛维时,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她。

黛维是个安静的女人。
她身材矮小,长着一双深色的大眼睛,这让她看起来纯真而年轻,甚至还带着点涉世未深的困惑—这与她表面之下擅长深度分析的头脑截然相反。
在休士顿刚开始水下训练时,苏利看到黛维站在一台帮助宇航员进出水池的起重机下面,若有所思地盯着它。
泰尔和底比斯正在水下收尾一项舱外活动模拟训练,她们两个女人则在外等着轮到她们被吊进水里。
终于,黛维顽皮地一笑,眼神从起重机上移开,回到水池上。
“太奇妙了。
”黛维低声说。
“什么东西?”苏利问道。
“我父亲的仓库里有台一模一样的机器,”她说,“完全相同。
我得告诉他,他一定对自己的选择很自豪。
”水池表面泛起波澜,一团泡沫在她们脚边聚集。
水下一个巨大的“乙太号”实体模型在泛光灯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训练基地的墙上插满了各国国旗,它们在水中的倒影勾勒着水面的边界,轻柔的水波拍打着池边,不同颜色的国旗卷在一起,而后又展开,一遍一遍,反反复複。
苏利凝望水池深处,看到其中一名宇航员正缓缓上浮。
两名潜水夫将宇航员笨重的白色宇航服挂在起重机上,头顶上起重机的齿轮开始转动。
黛维再一次望向起重机,而苏利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浮的宇航员。
“太奇妙了。
”黛维再次感歎。
泰尔的白色头盔破水而出,苏利舒了口气,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他们仍在小行星带漂流着,距离地球家园仍有数月的航行。
他们开始迷失。
所有人都一样,除了底比斯:他耐心地引导黛维完成她自己的工作,即使她睡得越来越少,注意力也越来越不集中;他能时不时地哄着泰尔离开游戏机,去温室走廊收割蔬菜;他会去实验室看望伊万诺夫,看看他在做什么,问他一些善意而体贴的问题,也留一些剩饭剩菜给他。
苏利看到底比斯做着这一切,好奇地留意着。
底比斯会坐下来和哈珀小声交谈,而后哈珀的脸看起来会更放鬆一些,头也昂得高了一点。
底比斯很坚强,也满怀希望,但六个人当中只有他一人如此。
他无法救赎大家,只能尽力让事情变得轻鬆一点儿。
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
一天早晨,模拟日光刚刚照亮“微型地球”,在厨房里的长桌旁,苏利正坐在底比斯对面喝一杯温咖啡。
他正在读书—他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读书。
其余宇航员要么还在睡觉,要么是在飞船失重区域工作。
“微型地球”很安静,他们二人单独坐在一起。
但即便如此,问起底比斯的家人是如何离世的,苏利还是轻声轻气的。
她早就知道答案,但她想听的不是车祸的可怕细节,而是其他东西,一些她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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